第一卷 第四章
克林普森小姐在破釜酒吧等着我们。她很瘦,铁灰色的波浪卷发绑成一个发髻。她穿着相当过时的30年代的裙子(那种会让上了年纪的老处女们吓得尖叫的款式),坐在桌面慢慢地喝着一杯看上去像加了柠檬汁的啤酒的东西。我原以为雪利酒更符合她的风格。我立刻就认出了她:她的身材和声音简直是绝妙的结合。
“亨特小姐,终于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她说着紧紧地握了握我的手,就好像我们在通信数年后终于见面了一样,“这位肯定是尼尔先生了。”
上帝保佑他的好心,伊恩欣然伸出手和她握手。
“我们有很多事要做,所以我们现在就开始吧。你应该在收到他的邀请信的同时,随信得到了一张必需品清单?”她一边说一边拿起她的手套和提包,看见我点头,她又说道,“那么,往这边走。”她领着我们穿过酒吧中各式各样穿的五颜六色的顾客们,出了后门,来到一个死胡同里。
“如果你将来还需要去对角巷,那么你会需要记住这个顺序——往上三块,然后横着两块,”她说道,然后按了一下我们眼前的一块砖头,她手腕上的镯子叮当作响。不知怎么的砖块开始压缩并且重新排列,形成了一个拱门:从中传来了繁华的商业街道的喧闹声。
“Cool。”我听见伊恩悄悄抽了口气,我忍不住微笑起来。我们跟着克林普森小姐穿过拱门,然后发现我们被淹没在一条极为繁华的大街上。
眼前的事物似乎变得更鲜艳了,声音也更加清晰可辨。过往的行人都很有历史感,基本上都打扮得很奇怪(我确信我们对他们来说也是一样)。就好像是穿越到狄更斯小说里的生活一样,除了没有马和马车。我几乎以为自己会撞到埃比尼泽·斯克鲁奇,或者跟踪去马歇尔希监狱的小杜丽。
“我想我们应该先去古灵阁。”克林普森小姐说道。我们轻快地走过整条街,“你会需要一些现金,虽然我已经和普通的商人为你设立了账户。”
“邓布利多校长让你预支了工资,”克林普森小姐解释道,然后对银行职员说,“亨特小姐要签收她的账户。”她告诉那个小小的奇怪的生物,然后它转身在他背后的分类箱格中挑出了一个纸卷。
我背过身低声问道:“我并不想冒犯,但是——”
“妖精。”她简洁地回答道,我注意到她的声音压得和我一样低,“我等会儿告诉你。”她补充性地碰了碰自己的耳朵,我想应该是在暗示那个银行职员可能拥有的超乎寻常的听力。
我转回身面对桌子,它——他——拿到了一个卷轴,正在打开它。
“名字?”他简练地问道。
“米兰达·亨特。”
他挑起了一边眉毛。我叹了口气,说完了剩下的:“狄尔德丽。”
(我妈妈非常喜欢辛格,用他的某个女主角给我取了名字。我没能提醒她应该选一个不太悲剧而且更好拼写的,政府工作者总是把它弄错。)
“1965号仓库。在这里签字。”他给了我一支羽毛笔,用长长的指甲很尖的手指指了指签字的那条线。
令人惊讶的是他们拼对了。我蘸了蘸墨水签了字,那个职员从桌子对面推过来一袋子硬币和一把很大的金钥匙。
“非常好,”克林普森小姐表示,“现在,我们应该做些轻松一点的事情了吧?我们去购物吧,尼尔先生。”她握住伊恩的手——让我震惊的是他没有拒绝——快步走向大门。我把钥匙和硬币扔进钱包,转身对职员说谢谢,但他故意无视了我,又去整理他的账户去了。
和麻瓜银行的工作人员没多大差别,没错。
“我想应该先去奥利凡德的店。”我追上克林普森小姐和伊恩时她告诉我,“一个人的魔杖可以说是他行李里最重要的东西,你知道的。”她带着我们穿过曲折的街道进了一家狭小的店铺,店里塞满了摞着摇摇欲坠的盒子的架子。门铃响了之后,一张长着水蓝色眼睛和一丛白色头发的脸从一个架子的边缘向外张望。
“啊,克林普森小姐,真高兴能再见到你!”
“谢谢,奥利凡德先生——已经很久没见面了,对吧?”
“这就是亨特小姐和尼尔先生吧,”他说着露出了很浅但真诚的微笑,“很高兴能接待你。”他用一种奉承的姿势握住我的手,“你也是,尼尔先生。”他用一种评判的眼神打量着伊恩。
“让我想想,现在应该是什么……啊,是的!”他消失在一摞摞的盒子里,几分钟后拿着一个细长的盒子回来了。
“柳木,8又四分之三英寸,杖芯是龙心弦。”他满意地说道,“非常适合施咒。”他弯腰越过柜台,把打开的盒子递给我的侄子。
伊恩兴奋地从天鹅绒的垫子上拿起这根魔杖。
“现在让我们试试吧,可以吗?”
我倒抽了一口气,奥利凡德看向我的眼睛。
“我很担心您的玻璃碟子,奥利凡德先生。”我柔和地解释道。
“哦,不用担心,亨特小姐,我很少弄错到那个程度。尼尔先生,我们来试试打开这本书。”他对着他身后的一本大部头点了点头,“用魔杖指着就行,然后想着你希望发生的事情。”
伊恩为难地转头看着我,我耸了耸肩对他挤出一个笑容。对于这件事我的心理阴影比他深重的多。
他转回面对着柜台,有些不稳的用魔杖指着那本书,然后开始想。
结果是十分壮观的,虽然不是我之前说的那样:那本书飕地从我和克林普森小姐之间穿过,几乎撞翻了我们背后的架子,书页都要散架了。
“看来不是这个,我想。”奥利凡德若有所思地说道。克林普森小姐正稳住那个架子,我则从地上捡起那本书。“我肯定杖芯是正确的……”他继续思考着,小心的从伊恩手上拿走魔杖放回盒子里。
“亨特小姐,尼尔这个姓有可能是来自于奥尼尔的吗?”奥利凡德想了想问道。
“我想是的。虽然我不确定。”我回答道。
“这会有所帮助——只是一瞬间,我相信我找到了……”他消失在店铺深处。
我真的不知道。丹尼斯·尼尔从头到尾,从谈吐到行为举止都是百分之百的英格兰人。贝丝与他同在伦敦的一间办公室内做职员因此相识,正好在爱尔兰经济复苏之前,于是每个人坐在家里都能找到稳定的工作。贝丝是家里最美的那个,丹尼斯几乎是瞬间对她一见钟情,而她因他的好看的外表和优雅的举止而爱上他。
但他会拿某个东西取笑她,当然是在他们结婚之后,他嘲笑她的爱尔兰的根性。你总会发现有那么一种人,他们用他们自己背景中拥有的东西、和他们认为的羞耻的东西,通过贬低他人来获得扭曲的快感。
奥利凡德离开了很长时间,克林普森小姐找了张椅子坐了下来,有些不安地绞着袖口的链子;伊恩悲伤地抬头看着我,带着一种绝望的气息。
“没事的,给我一个热情的拥抱吧。”我温和地说道,这次我忽略了旁边有个观众,尤其是像克林普森小姐这样的安静合适的人。伊恩照做了,几乎挤出了我肺里全部的空气。我吻了吻他头顶的短发。
“在这里。”奥利凡德终于出现了。“橡木,非常有弹性,10又四分之一英寸——可以稍微抑制强大的力量。”他递出新的魔杖时对我解释道。
伊恩深吸了一口气,拿起魔杖,然后指向那本书。
书的边缘——显然由于常年用于展示,装订有些松脱——飘着打开了,然后撞上了柜台的顶端,书页疯狂的翻动着,直到伊恩吓得扔掉了魔杖,中断了一切的神秘现象。
奥利凡德冲他微笑了一下,然后在柜台周围轻轻翻找着那根魔杖。“第二次尝试非常不错,我想……解决力量的过度使用只需要学习集中注意力就行了,亨特小姐。”他告诉我,擦拭着那根魔杖并把它包好。
“非常好,奥利凡德先生——和往常一样,直接准确,”克林普森小姐说道,“你不介意从亨特小姐的账上扣取费用吧?”
“当然。祝贺你,尼尔先生,”奥利凡德将包裹递给伊恩说道,“你也是,亨特小姐。在霍格沃茨的第一年,祝你好运。”
然后带着谢意,我们离开了这个奇特的小店和它的古怪的店主,伊恩带着拥有者的自豪感将魔杖紧紧地抓在胸口。
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做,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我们逛了一大堆令人头晕目眩的商店。
丽痕书店。我们在这里买了伊恩所需的课本,我还买了《霍格沃茨,一段校史》和那本诽谤性的《家庭生活和社会习惯》作为我工作的参考;
一家文具店。买了伊恩的羽毛笔、墨水和羊皮纸(原本我应该给自己也买一些,但我决定用我自己的墨水钢笔,我已经有足够的钢笔墨水了);
一家猫头鹰店。伊恩迅速地喜欢上了一只小小的灰色的、琥珀色眼睛的猫头鹰;
一家魔法用具店。买了一个坩埚和各式各样的(昂贵的)魔药课所需材料。
然后是最后的,在摩金夫人处订了伊恩的制服。克林普森小姐提醒我说我也需要教师长袍。两套标准黑色的应该就够了。
当摩金夫人往我肩上披上一件闪着微光的、深红色的正装长袍时,我试图拒绝。
“你真的应该至少有一件,”克林普森小姐阻止我的拒绝,“你知道的,我们有万圣节和圣诞节的宴会。”
“看它多衬你脸颊的颜色啊。”摩金劝道,把我扳向一面镜子。
她是对的。我苍白的皮肤不需要化妆就已经涨红了,而长袍的裁剪看上去真是该死的适合我——我见过的最有才的顾客都常常无法做到这点。
我买下了它——还有他们塞给我的第二件,青苔绿色的天鹅绒,和第一件一样的适合我。我本不该买的,但克林普森小姐向我保证我买得起它。而且我真的无法抗拒那些长袍带来的神奇效果。
我们买完必需品——还有很多非必需品,比如我身旁的盒子里的薄纱中躺着的可爱的长袍——的时候已经快五点了,我们在弗洛林·福斯科冰淇淋店稍作休息。
“Well,尼尔先生,你是怎么称呼她的?”克林普森小姐在喝着爆炸柠檬发泡饮料的间隙问他。
伊恩平静地观察着他的鸟类朋友,严肃地回答:“帕蒂。”
我不太优雅地哼了一声,喝着我的平凡的完全不会爆炸的发泡饮料,解释道:“我和我姐姐小的时候有个秘密的小名,帕蒂。”我抱歉地说道。
“Well,为什么她不应该叫做帕蒂?”克林普森小姐反驳道,“比这些年轻的孩子们想到的某些荒谬的名字要好得多——比如台风尾,阿基米德——”
的确,这只小猫头鹰不太介意她的新名字:伊恩对她说话时,她眨着她的大眼睛轻声鸣叫着。
“我差点忘了,”克林普森小姐拉过她的手包,给了我两张国王十字车站的票,“我想你能够完美地自己完成这趟行程,虽然我更愿意帮助你——”然后她向我解释我们应该坐火车去霍格沃茨,并且告知了找到站台的特殊方法。
我们又花了一个小时讨论其他的一些事情,从古灵阁的妖精们和钱币汇率到猫头鹰邮递(克林普森小姐将作为中介,负责我和露西的通信,当然还有其他我需要进行的麻瓜交易)。
我必须承认,如果巫师世界全部都是这么热心肠的人,接下来的这一年会过的十分愉快。
我们在破釜酒吧外分开,伊恩和我疲倦地坐地铁回家,带着异常巨大的一堆包裹还有帕蒂。
接下来的几星期眨眼就过去了:整理我们的各种杂物,决定哪些带走,哪些储存起来,哪些要扔掉,还有哪些对保拉和露西是有用的。伊恩提前陷入了他的新课本里——进入也许是能更形象地描述。我花了美好的三天教会他如何在不切掉手指的情况下削羽毛笔(对于麻瓜来说真是不得了的技能,你说呢?我只能告诉你,你会在剧院里学习到无数不得了的技能)。
和露西与保拉道别无论何时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但对付两个泪眼婆娑的10岁小孩比那更糟糕,尤其是他们当中的某一个倾向于在压力过大时卷起并摔碎东西。我们选择了附近的一个公园,在它没有人的时候去了那里。在这个时节树叶从枝干上落下并不正常,但对我们来说能够减少一点财产损失,而且我们可以把这个现象解释为一阵怪风刮过的结果。
我相信露西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从来没有为伊恩周围发生的怪事找到一个解释,所以我们一直致力于减少这些现象的发生,而不是关注那完全不科学的成因。我们现在不在挖掘原因上浪费时间。
我们让孩子们在一边玩,我告诉露西有关信件的安排——一个私人信使,我只是解释说克林普森的经手是必要的——而她没有任何疑问的接受了。
“你知道的,我们欢迎你在假期来我们这里。”我们看着伊恩和保拉,她安静地说道,然后从我的手中抽回了她的手。我反手紧紧抓住,喉咙里卡着什么,开口回应。
“我知道。”我同意道,“我们会在圣诞节回来,我向他保证过。”
我是个极度孤立的人:非常害羞,虽然它可以被冷淡疏远掩饰,而且我的经历让我可以保护我的内心。但一旦交心,它就永远地、带着我性格中所有的信任和忠诚被一并交出去,而露西得到了它的全部。
如果我们在另外的情况下相遇——如果露西最初不是我们这个案子的社工,如果我没有感到自己对另外一个女性散发的身体上的些微吸引力——我们也许会成为朋友和性伴侣。但是,幸运的是,露西注意到我不可能在身体上给予她回应,她不知如何地消除、并将自己的情绪转变为亲近的、姐妹般的关系。我对此感到非常尊敬:我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如果我不那么自私,我会在最终猜测到她的感受时离她远远的:但对我来说,无论何时她的友情都是非常稀少而珍贵的,尤其是艰难的这两年。我已经学会了忍受不时浮上心头的愧疚感。
天开始黑了:是时候离开了。我们四个往我们的街区走去,手牵着手。在我家门前,露西和保拉紧紧地拥抱了我们,眼泪到处都是。然后他们离开我们继续往家走,我和伊恩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他们越走越远,就好像是他们把我们舍弃在身后一样。
在爱尔兰,过去出国移民是不会进行道别的。它被看成一种背井离乡的流放,有时甚至被看作为死亡。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告别有着葬礼守夜般的特殊气氛,为什么有些人甚至放弃了离开。
这完全是我此刻的感受,即使我固执地告诉自己6个月之后就会再见到他们。
我们在门口坐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天完全黑了,我们才进了公寓。
由于我没有按照克林普森小姐的建议而打包送走了大部分的玻璃制品,伊恩的沮丧最终表露出来时,只造成了非常非常小的破坏。
注:
现在你们遇到她了,我承认:克林普森小姐来源于多罗茜·L·塞耶斯,她写了彼得·温西系列小说。有趣的是她的头发在60年后依旧是铁灰色的。要么她就是保养得特别好(即使对于女巫来说也是这样的),要么就是在温西知道她的时候,她使用了什么重返青春的方法。
我不记得我是在哪里第一次听到为离开爱尔兰的人守夜的习俗了,但这样的行为对于一个有可能永远见不到家人或朋友的人来说非常真实,至少是对于贫穷的移民者而言。当他存够回程的钱——假设他们在坐过一次轮船后还打算回去(再坐一次)——年老的家人也许已经过世了。所以在许多情况下这的确是一种生离死别。
翻译君的附注:
帕蒂:Patty,这词儿还有个意思是肉馅饼。
彼得·温西爵爷,侦探。
狄尔德丽拼法是Dierdre,我在谷歌的时候发现有个比它常见一百万倍的名字是Deirdre。